糖不说

风情万种却从不卖弄

【云²】吃虎斑蛋糕的春日下午(下篇)

阿云嘎✖️郑云龙(本章有嘎龙)

出轨/炮友->真爱文学,请谨慎阅读

北舞校园的多夜情ooc文学



(新剧场在萍轮里)






午后阳光四散,破碎、反折、变形。

如果阿尔法粒子能轰击金箔,那——那爱情的粒子有几颗能够反折?

 

阿云嘎张口结舌地看着郑云龙,他赤条条地靠在窗口边,肩膀光裸,上面还有通红的吻痕。阿云嘎仿佛想说什么,但是又说不出话来。郑云龙突然害羞地笑了,他不好意思似的,低着头去亲吻阿云嘎的下巴颏,用牙齿去啮咬他年轻爱人的脸庞。仿佛要把对方整个人都吞到肚子里面去。

阿云嘎的嘴唇翕动着,他伸着手把郑云龙的脸按进了自己滚烫的胸膛里。他慢慢的转过脸,把自己的嘴巴贴在郑云龙的耳边,发出断断续续的、像呓语一般的声音——

阿云嘎用自己薄薄的唇去贴郑云龙充血的耳廓,他说:“我,我也……”

 

阿云嘎的话没有说完,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快要脱口而出的话。丢在服装堆里的那支手机发出不自然的“嗡嗡”声,阿云嘎僵在原地,他还抱着郑云龙的腰,没有伸手去拿手机。反倒是郑云龙先松开了他,侧着身子去捞阿云嘎的手机。

郑云龙长手长脚,很容易就把那支藏在布料下的手机找了出来。他看了一眼显示屏,反手就把手机扔给了阿云嘎,自顾自地扭头去穿地上的衣服,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
阿云嘎看着郑云龙宽厚的后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,然后又低头去看手机,手机屏幕上明晃晃地显示着师姐的名字。阿云嘎仿佛被哽了一下,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起来。在他犹豫的关头,郑云龙扭过头来,拉着一张脸,把丢在椅背上的内裤扔在了阿云嘎怀里。

“接啊。”郑云龙说。他在套T恤,他的脸色有点臭,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,他说:“别叫人家等急了。”

阿云嘎不知道该说什么,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膀上,又弯腰去穿内裤。手机那边响起熟悉的女声,师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,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来。

“嘎子。”那头的女孩说,“你干嘛呢?”

“啊——”阿云嘎扭头看了一眼郑云龙,非常冷静地说,“我在排练室呢,换衣服。”阿云嘎把内裤提上去,然后又单脚跳着去穿外面的裤子,郑云龙看不过去,在旁边帮他把裤脚捞起来,单手扶着他的手臂,好让他穿裤子。

电话那头的女孩不觉得有问题,软绵绵地说:“你晚上有空吗,我们去五道口的工人俱乐部看电影好不好呀?”

阿云嘎犹豫了一下,看了一眼半蹲在地上穿袜子的郑云龙,才说:“我不一定有空,我们班男生晚上要一起去金眼睛吃饭。”

女孩显然有点沮丧,但是她也没放在心上,东拉西扯了几句。阿云嘎一边应付电话那头的女孩,一边额头直冒汗。他坐在郑云龙旁边,伸着手,笨拙地捞着T恤往头上套。

女孩突然说:“要不晚上我跟你们一起吃吧,我好久没回学校了?”

阿云嘎“啊?”了一声,还没等他回答,突然脖子后面一阵刺痛。他忍不住叫了一声,扭过头发现是郑云龙恶狠狠地在后面瞪着他,二十岁的大男孩像一只护食的大狼狗,怒气冲冲地看着他,等待他的回答。

女朋友被他呼痛的声音吓到了,急着问他怎么了。阿云嘎连忙敷衍了几句。女孩说来吃饭的事情显然是玩笑,阿云嘎又多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,就把电话挂掉了。阿云嘎挂了电话,无奈地看着郑云龙。郑云龙岔着手坐在桌子上看他,一幅不着调的样子,又竭力想装出一幅很冷静的嘴脸,所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。

“好啦。”阿云嘎伸出手去拍郑云龙的肩膀,他感觉到那种熟悉的面具又回到了脸上,他变回了那个懂事而圆融的老班长,“她不会过来的。别臭脸了,我们回去洗澡吧。”

郑云龙“哼”了一声,一边跟着阿云嘎往外走,一边还嘴硬:“我不洗,我今天不去吃饭了,你跟她去吃吧。”

阿云嘎闻言笑了一下。他伸手揽住郑云龙的肩膀,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走廊上,混杂在刚下课的同学里显得没那么奇怪。

“快走吧。”阿云嘎轻快地对郑云龙说,“去晚点澡堂的水就不热了,你别感冒了。”

郑云龙听到阿云嘎的话,突然觉得心里慢慢的充盈起来。那种奇妙的感觉与性欲不同,跟任何感情都不一样。他觉得自己好像一艘帆船,飘摇着飘摇着,无数的海风刮过来——他的风帆,雪白的风帆被这夏日的清风吹的鼓胀起来,仿佛下一秒就能横贯整个未知的太平洋。

快走吧,快走吧——他们在心里轻轻地说,让这一切都快点走开吧,让我们快点长大吧。是不是只要长大了,就没有这些烦恼了?

 

那天要出门的时候,郑云龙死活不愿意去学校门口的那家金眼睛,偏要换一家饭店。阿云嘎知道郑云龙的脾气因自己而起,只好缴械投降,力排众议换了民大西路附近的张妈妈。他们俩洗完澡跟同学一起出了门。郑云龙那天换了一条洗的软塌塌的白T恤,拖着一双拖鞋在大街上走路,塑料拖鞋底跟柏油路面撞在一起,发出“哒哒”的声音。他这种拖着脚走路的方式很快就得到了报应,过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差点一个嘴啃泥摔在大马路上,幸好阿云嘎伸手拉了他一把。

“你看路啊。”阿云嘎拉着郑云龙的胳膊,感觉自己在拉一头烈性的小马驹,“你是残疾人吗,走平地都能摔。”

郑云龙翻了个白眼,伸出手去搭阿云嘎的肩膀,反驳道:“我这不是今天撕胯的时候拉到筋了吗。”郑云龙说,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,用只有他跟阿云嘎能听到的音量说,“不过今天没你残,你说是吧?”

阿云嘎疑惑地看着郑云龙脸上玩味的表情,过了一秒钟他才恍然大悟,一下子就红了耳朵尖。他松开自己扶着郑云龙胳膊的手,又怒气冲冲地踹了对方的屁股一脚,忍不住在大街上骂他:“郑云龙,你快他妈闭嘴吧。”

郑云龙哈哈得笑起来,他们的同学不知道这中间的公案,只以为他们俩在打闹,还在旁边嘲讽郑云龙。阿云嘎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原地,而郑云龙往前跑了两步,看阿云嘎没追过来,又笑嘻嘻地跑回来,伸出手拉着气咻咻的阿云嘎。

“班长——”郑云龙刻意放大了音量,让身边所有人都能听到。他得意洋洋地趴在阿云嘎身上,宽大的肩膀压在阿云嘎背上。郑云龙又伸出两条长长的胳膊,从后面环着阿云嘎,把下巴严严实实地压在阿云嘎肩膀上,笑嘻嘻地说,“别生气了呗,咱们吃饭去。”

阿云嘎被郑云龙压得喘不过气来,却没有推开他,只是好笑地扭着头看他的脸。郑云龙正笑容满面地压在他身上,年轻人的胳膊有力而健硕,把他整个人都牢牢地按在了怀里。这是个温暖的夏日黄昏里,民大西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学生,昏黄的路灯照耀着这些年轻的学生。

“行吧。”阿云嘎无奈地伸手去抓郑云龙的胳膊,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,他对着郑云龙说:“我们去吃饭吧。”

走吧,我们走吧——

 

那天吃饭的时候郑云龙一直在笑,他带着一种奇怪的亢奋跟别人聊天。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开心。热热闹闹的一群年轻人聚在小餐馆里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油泼辣子的浓郁香气,明亮的气泡水在玻璃杯里哔啵哔啵得冒泡泡。阿云嘎在闲聊的间歇分出眼神去看郑云龙,郑云龙正兴高采烈地把一盘双椒鸡搬到面前吃,被辣的嘶嘶吸气还不停筷子,脸颊上的高原红都变深了。

酒过三巡,郑云龙跟同学走出去抽烟透气。郑云龙这天喝了几瓶啤酒,有一点点轻微的醉意从胃里烧上来,让他的脑子有点晕乎。他一边抽烟,一边用脸抵着餐馆的透明落地窗,看着里面吃饭的阿云嘎。阿云嘎烟瘾不重,也不喝酒,这时候还坐在里面聊天。郑云龙带着一种着迷的心态看着里面的阿云嘎。台前专业的学生其实都有一幅好皮相,阿云嘎和他并不算里面最出彩的——但是他就是喜欢阿云嘎,在所有的年轻美丽的脸庞里,他唯一着迷的就是对方。那种迷恋跟微醺混在一起,在炎热的夏夜里膨胀发酵起来。

结果他在这时候,听到旁边有几个别的学校的人在聊天,几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人正在嘀咕着什么,脸上带着一点怪异的笑容,目光时不时往阿云嘎那桌瞟过去——

郑云龙听到那些细细碎碎的说话的声音,“哎,是舞蹈学院的吧?”、“是吧,就前几天海报上贴的那个。”、“演《妈妈咪呀》的那个”。郑云龙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和同学,忍不住侧耳去听。

然后他听到其中一个穿蓝衬衫的男生冷哼了一声,说:“音乐剧嘛,集娱乐之大成的东西。”

前面的还好,郑云龙听到这句话就有些恼火。他喝了点酒,忍不住就要走上去理论,却又被同学拉住了。同学也听到了那些话,但是显然比郑云龙冷静点,他拉着郑云龙劝他:“大龙,走吧。我们去买水喝。”

郑云龙在同学面前不好太发脾气,只是剜了那群人一眼,跟着同学往外面的小卖铺走。民大西街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廉价小店。郑云龙跟同学买了点啤酒,又路过一家挺热闹的台湾奶茶店,郑云龙想了想,走进去点了杯甲仙芋头奶打包带走了。

回去的路上同学还问他:“买奶茶干嘛?你女朋友要喝啊?”

郑云龙摇了摇头,他晃了一下手里的奶茶,说:“我给阿云嘎买的,他不是不喝酒嘛。”

同学“害”了一声,然后伸手挎住郑云龙的肩膀,玩笑道:“大龙哥,我也口渴了,你给我也带一杯呗。”

“我操,你那么谄媚有点恶心。”郑云龙装嫌弃似的去拨拉同学的胳膊,然后又笑起来,反手环住同学的肩膀,说“要买你自己去买,我拎不动了。”

同学耸了耸肩,拎着一半啤酒往前走。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走到餐馆里了。那群说他们坏话的青春痘学生还挤在店门口,郑云龙翻了个白眼走过他们,嘴里还跟同学一起哼着《饮酒歌》:“Libiam libiamo, ne' lieti calici——”威尔第的歌词被他俩唱的荒腔走板,但郑云龙还是觉得得意。他已经看到阿云嘎的眼神从餐馆里望出来了。

 

不知道是他们唱歌的缘故,还是郑云龙那过于目中无人的气质。当他们快进门的时候,郑云龙清晰地听到那群学生里爆发出一句话来:“戏子,娘娘腔!”

这句话惹恼了郑云龙。他几乎是在下一秒就从台阶上冲下来,他手里还握着刚买回来的啤酒。冰凉的玻璃瓶沁着水,冷的他手心发麻。

“谁说的。”郑云龙怒气冲冲地站在那群学生面前,他的脸黑了,嘴巴抿的紧紧的。那群学生好像被他吓到了,过了一会儿又无所谓似的回看他,说:“管你什么事?”

这时候郑云龙的同学也从餐馆里走出来,他们都喝了点酒。阿云嘎一幅有点担心的样子,从人群里走到郑云龙身边,叫他:“大龙,怎么了?”

郑云龙没回答,他只是固执而凶狠地瞪着这群陌生的学生,大声吼道:“我问你们,他妈刚才那句话谁说的?”

那群学生仿佛也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激到了。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,他们本来就对这群笑嘻嘻的漂亮男孩不顺眼了——本来就是嘛,有人在心里想着。一个个留着长头发,刘海扎眼睛,比女孩还瘦,不是娘娘腔是什么?

那个穿蓝衬衫的男生,之前说“音乐剧集娱乐之大成”的男生。眼神落在郑云龙身上,他在这个时候开口呛了一句郑云龙:“说的就是你们,娘娘腔!”

这下可好了,这男孩的话捅了马蜂窝。本来郑云龙的同学还有拉架的心情,听到这句话都嚷叫起来。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,谁能忍得了这种话呢。郑云龙愤怒地把刚买回来的啤酒往那群学生身上砸过去,阿云嘎眼睁睁地看着那绿色的玻璃瓶像慢动作一样,在黄色的路灯下旋转翻飞,然后精准无误地落到了那个穿蓝衬衫的嘴贱男生面前——

对方也爆发了一阵骚乱,那个穿蓝衬衫率先冲过来,要往郑云龙脸上招呼。阿云嘎眼疾手快地把郑云龙拉开,而郑云龙则从阿云嘎的手臂下面伸出一拳,打在了对方男孩的肚子上。

一场骚乱的群架在所难免。

班里的男孩都喝了点酒,这时候热血上头,怒气冲冲地就往前面冲。阿云嘎就算想拉架,毕竟一拳难敌四手,最后还是被夹在进了混战里。男孩们的手臂和肩膀都交叠在一起,郑云龙酒劲上头,杀红了眼,拳拳都往那个蓝衬衫身上招呼。那个蓝衬衫也是个心狠手黑的家伙,抱着郑云龙的腰就要往旁边抡。结果郑云龙长得太高,蓝衬衫最后只扯歪了郑云龙的T恤。这时候他们的同学也从后面冲上来,一窝蜂地往前涌,无数拳头和鞋底打作了一团。

啤酒瓶与球鞋底齐飞,尖叫与怒吼划破夏夜,酒精与汗水滑过身体。

混战正酣,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“保安来了,快跑”,一群人又乌泱泱地四散而逃。郑云龙听到保安就想到警察,想到警察局就想到肖杰,继而又想到肖杰那灵活而毫不留情的教鞭——他头皮一麻,被同学扯着也慌张地往路外面跑去,狼狈逃脱的样子毫无刚刚迎战群雄的气魄。

他们这天最后的结局是:没输,但也是惨胜。好几个同学的衣服都扯烂了,大川的脸上还流了一管鼻血,郑云龙打到后来连拖鞋都不见了。只有阿云嘎是最完整的,衣服和鞋子都在,就是头发被人揪掉了几撮。

 

大概是跑的太急,最后一群人都分成几波,郑云龙跟阿云嘎跑进了小巷子里喘气。郑云龙左脚的拖鞋丢了,只剩一只在右脚上。阿云嘎低头看到了郑云龙光裸的一只左脚,可怜兮兮地踩在水泥地上。他定住神看了一眼,继而又抬头看了一眼郑云龙。

“你就光着脚跑了一路?”阿云嘎靠在墙上,看着扶墙大喘气的郑云龙。

郑云龙一边喘气一边说:“别提了。累死我了。”然后他又对着阿云嘎呲牙咧嘴地笑起来,露出一种得意非凡的表情,“爷今天这出英雄救美,神勇吧?”

“傻叉。”阿云嘎无语地看着郑云龙,“哪有美给你救啊?”

郑云龙理直气壮地说:“你啊。”

阿云嘎磨着后槽牙看着郑云龙,犹豫要不要再给这倒霉孩子再来一拳,但最后他的怜悯之心还是占了上风。他只是伸出手,狠狠地按了一把郑云龙的脑袋:“你快闭嘴吧。”

郑云龙只是笑,边笑边喘气。

阿云嘎叹了口气,他在郑云龙面前蹲下身,指了指自己的背说:“上来吧,我背你。”

郑云龙一幅大惊失色的表情:“啊?”

阿云嘎没好气地说:“你不是没鞋穿了吗,难不成光脚走啊。”

郑云龙目瞪口呆地看着阿云嘎,然后说:“你知道我现在比你重多少斤吗?”

阿云嘎疑惑地回过头,他偏着头,好像在回忆上个月过秤的数据。但是他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,只好问郑云龙:“多少啊?”

郑云龙掷地有声地说:“三十斤啊,哥,三十斤。”说完这话他好像又为自己的体重感到害羞,默默地把脸低下了。

阿云嘎尴尬地直起腰,“啊”了一声。他反手摸了一下自己本来就有伤病的腰,然后无奈地伸出手。他把正在故作娇羞的郑云龙扶起来,将对方没穿鞋的那半边身体靠在自己身上,无奈地搀着他往外面走去。

“走吧,独脚鸡。”阿云嘎揉捏着郑云龙的后脑勺,一幅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表情,“先走到马路上,我给你去买双拖鞋——你总不能一路跳回学校吧。”

 

后来打架的事情还是让肖杰给知道了。不知道是大川红肿的眼眶还是郑云龙瘸了的腿出卖了真相。总之在几天后的下午,郑云龙等人在寝室楼里听到肖杰怒气冲天的大吼:肖杰叫他们全体男生都去排练室集合。

一群大男孩从床上翻下来,郑云龙苦着一张脸下床去穿鞋。他心里凉飕飕的,忍不住对大川说:“肖杰叫我们去排练室,不是去他办公室——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抽我们了?”。大川站在寝室门口,一幅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表情,点了点头说:“我估计是,毕竟排练室那么大,方便他施展。”

阿云嘎没说话,在旁边穿外套。他揪着郑云龙的后领子,把这个赖在寝室门口的傻子提出去,边往外走边说:“别担心了,我是班长,有事我扛着。”

“那哪儿成啊。”建新走在一边,也是一幅吞了苦瓜的样子,“都是兄弟,不能都叫你扛啊。”

一群灰头土脸的男孩从寝室楼里走出去,打算迎接班主任狂风暴雨似的洗礼。

 

午后的排练厅里,站满了09音乐剧班的男孩。肖杰站在这群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们面前,手里提着一根细细的木棍——郑云龙看到那根小木棍就头痛,三年了,他不知道多少次被那根小木棍抽得吱哇乱叫。想起来都是悲惨沉痛的回忆。

“一个个长出息了。”肖杰板着一张脸看着他们,阴沉沉地说,“当时开学第一课的时候老师是怎么说的,啊?戏比天大!戏比天大知不知道?”所有人被肖杰提高的音调吓得一哆嗦。

肖杰继续说,“你们打架,我先不追究。但过几个月就要演大戏了,你们有没有想过,要是谁破了相摔坏了腿,戏要怎么演?啊?如果以后你们工作了呢,票卖出去了明天就要演,你今天自己打架把脸打破了——像话吗你们!”

肖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,所有人都被训成了孙子,老老实实地听着这顿劈头盖脸的责骂。肖杰喷了他们将近半个小时,最后话题回到打架上:“是谁领头打架的,说!”

郑云龙刚想开口承认,却被阿云嘎截住了话头。阿云嘎举着手,说:“老师,我带的头。”

郑云龙急着要分辨,但肖杰已经开口了,他问阿云嘎:“打赢了吗?”

郑云龙听了这话就傻了。阿云嘎也被肖杰的这神来一笔惊到了,过了一会儿才呐呐地说:“赢了,他们被我们打跑了。”

肖杰一收手,他冷淡地说:“赢了就好。输了出去就别认我这个老师了,丢脸。”

郑云龙挠着头,此时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情,又被肖杰一眼瞪了回去。肖杰挥了挥手里的小木棍,大发慈悲地对他们说:“走吧,每个人回去多写一千字人物小传,下周每个人多加三十分钟视唱练耳。”

顿时教室里哀鸿遍野,又被肖杰威胁压制。一群被训得面如土色的男孩打算往外走。阿云嘎走过来拉郑云龙,郑云龙抬着眼睛还对他笑了一下,两个人正打算出去,肖杰却叫住了他们。

肖杰说:“阿云嘎,你留一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阿云嘎闻言就站住了。郑云龙听到这话,又要留下来跟阿云嘎一起,他急着对肖杰说:“老师,不是阿云嘎,我……”。肖杰一幅“我懒得跟你说话”的表情,对着他一挥手,说:“快走吧你。”郑云龙却站在原地,死活不愿意要赖在阿云嘎身边。

肖杰伸着手把发犟的郑云龙往外面推,一边关门一边训他:“你死乞白咧个什么劲儿啊,我不是要骂他,你赶紧回去写作业。”。

郑云龙站在门外还想说话,却被肖杰“砰”得一声关在了外面。

肖杰合上了门,扭过头来看阿云嘎。阿云嘎站在原地,他犹豫不决地看着肖杰,试探地问:“老师——?”

肖杰一屁股坐在了排练室的地上,又伸手示意,让阿云嘎也坐下。师生两个盘腿坐在宽大的排练室里。肖杰看着阿云嘎的脸,叹了口气,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气来,他说:“嘎子,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让你演Angel?”

阿云嘎本以为肖杰要盘问他打架的事情,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,却不料肖杰提起了这桩事情。他被问得猝不及防,只是忖度着回答:“因为,因为我跟您说我想演这个角色?您觉得我本身合适这个角色?”

肖杰心平气和地看着他,说:“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。Angel这个角色不简单。但班里除了你,也有别的人能演。”

“那是为什么?”阿云嘎问道。

肖杰放下了手里的教鞭,他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,靠坐在排练厅里。他对阿云嘎说:“上表演理论课的时候晓晔老师教过你们吧?体验派或者表现派,还有方法派。”肖杰温和地看着阿云嘎,阿云嘎脸上有点迷惑的神色,少年苍白而柔软的皮肤在被阳光照射着,他睁大了眼睛听肖杰的话。肖杰继续说道:“其实,我愿意让你试试Angel这个角色,也是希望你能从Angel这个戏剧形象上体验到一些新东西,你知道吗?”

阿云嘎问肖杰:“是什么东西?”

肖杰说:“快乐,骄傲和快乐。”阿云嘎听到这话,忍不住把眼睛睁大了。他微微地张开了嘴唇,露出了两颗兔牙,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少年人的茫然无措来。

肖杰继续说:“其实前几天带头打架的不是你吧?”他笑着看着阿云嘎,眼神里闪动着一点心知肚明的意思。

阿云嘎的脸红了,他摇头,不愿意承认肖杰的话。肖杰自顾自地说:“你跟同学关系好,我很开心。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,你们还年轻,才二十多岁。现在或许是你一生中最自在的时候。作为老师,除了让你把角色演好,我也想让你真正地学会解放天性。就像Angel,虽然要面对死亡,但是他依然是一个幸福的角色,我希望你也能像他一样,做一个快乐的人。”

阿云嘎急促地呼吸着,那年他二十三岁,瘦得惊人又被情爱折磨得精神涣散。而肖杰的话像是从深渊里响起来的钟声,把他从梦魇里给叫醒——幸福、快乐、放纵。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,好像一些新的东西被解开了。他呆呆地想着,还可以这样吗?我还能做这样的人吗?

肖杰从排练室的地板上站了起来,一把把阿云嘎从地上拽起来。肖杰没有再多说什么,只是在开门前又拍了拍阿云嘎的肩膀,说:“嘎子,好好干。”

阿云嘎站在排练室的门口,扭头看到肖杰的脸,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,他说:“好。”

 

肖杰把排练室的门打开了,结果门后面响起了一声“哎哟”。郑云龙还坐在排练室外面,被肖杰打开的门撞到了头,忍不住惨叫出声。肖杰看到郑云龙的狼狈样,在门边翻了个白眼。他一把将阿云嘎推回郑云龙身边,然后对郑云龙说:“没把他给吃了,你放心了吧?”

郑云龙还对肖杰嬉皮笑脸,说:“老师,我知道您最慈爱了。”

肖杰顶着一张年轻的脸,还被冠上了“慈爱”两字。他对郑云龙的形容感到无语,实在不想再跟他掰扯,只是狠狠薅了一把郑云龙的头,骂道:“快走吧,明天还要回作业呢,别想偷懒。”

郑云龙“嘿嘿”得笑起来,他拽着阿云嘎往楼下跑去。阿云嘎侧过头看郑云龙的脸,他大概在外面等得久了,被太阳照的脸上发红,看起来愈发像小孩子。郑云龙感觉到阿云嘎的目光,他也把头转过来,笑眯眯地看着阿云嘎。

郑云龙边跑边问阿云嘎:“嘎子,刚刚肖杰骂你了吗?”

阿云嘎摇头,他拉着郑云龙的手,急促地跑下教学楼的台阶。下午三点钟的北舞校园里没什么人,夏日绽放的绿树和花蕾在灼热的阳光下盛开。阳光是倾泻下来的,照射在身上,滚烫得让人觉得心悸。阿云嘎对着郑云龙笑了,薄薄的嘴唇抿起来,一幅有点羞涩的样子。

阿云嘎说:“大龙,我们好好演戏吧。”

郑云龙“啊”了一声,他一幅没明白的样子。但他依然对着阿云嘎笑起来,他的眼睛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
他说:“好啊,我们好好演。”

 

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五光十色的迷梦——阿云嘎像疯了一样地排练。他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姿态去面对表演。郑云龙在模糊中也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执着,他被阿云嘎带得也狂热起来。他跟阿云嘎一次次穿行过熟悉的走廊和教室。金光闪闪的天气里,他们早起抢最大的排练室,甚至定期给开门的大爷买八喜冰淇淋。他们趴在排练室的地板上,一次次重复着舞蹈动作,每个走位、每个转音、每个表情,都要被争论无数回。

偶尔也会吵起来。阿云嘎发脾气的时候嘴角愈发的往下撇,带着一点委屈的样子;郑云龙生气就黑了脸不理人,一个人躲到道具间的角落里去。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。有一次郑云龙把自己关了二十分钟,阿云嘎先憋不住去开门,一边开门一边说:“大龙,我还是觉得——”。结果他的话没说完,就被郑云龙一把拉进去,抱在了怀里。

阿云嘎感觉那个热烘烘的男孩抱着自己,他只是叹气,然后伸手去摸郑云龙的后脑勺。

“让我再想想。”郑云龙闷声说。

郑云龙把脸埋在阿云嘎怀里。然后偷偷地把手伸过来,搭在阿云嘎的手上。其实这是有点危险的举动,外面排练室里还有一两个同学没走呢——但是阿云嘎没有甩开郑云龙的手,也没有推开郑云龙的拥抱。

空气,金色的空气在他们四周升腾、飞舞、盛放。阿云嘎仿佛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,是歌剧系的学生在练声吗,他迷迷糊糊地想着。但是他不愿意多用脑子了。他只是伸展开了自己的手指,慢慢地握住了郑云龙的手心。

 

郑云龙后来回忆起演毕业大戏的那几天,觉得那些记忆都是玫瑰色的。他们送了很多票出去,许多其他学校的同学都来了。第一天演,要开场的时候,他听到化妆师在里面惊呼,说人太多了,把过道都挤满了。

郑云龙觉得自己的心“咚咚”地跳着,他忍不住扭过头去看阿云嘎。他已经画上了很浓的舞台妆,脸上贴了几层假睫毛,嘴唇红红的,正在低头把食堂送来的盒饭往嘴里塞。阿云嘎注意到郑云龙的眼神,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,然后对他笑了一下。

“别担心。”阿云嘎对郑云龙说,他带着Angel的妆,目光却是阿云嘎的眼神,“我在呢。”

郑云龙莫名地安下心来,他也笑了。

舞台演出总是乱哄哄的,湖水蓝、柠檬黄、柳叶青,各种从道具间里掏出来的布料服装像水波一样摊开在后台。化妆师举着闪闪发亮的眼影粉往你脸上招呼,深褐色的眼线加粉白的底妆,一层层的深红色唇釉像血浆一样贴在脸上。等穿上衣服,剧院的钟声响了三响之后,郑云龙已经平静下来,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——现在起他就是Collins。

音乐起、灯光起、电动幕布慢慢拉开。郑云龙深吸了一口气,他的心脏狂跳,但是他依然感觉到有种陌生而稳定的东西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。

是爱情吗?又不单纯是爱情。郑云龙跟着同学在舞台上合唱,他们年轻的歌声像丝带一样,明亮柔软的把整个剧场包裹起来。那是怎么样的舞台呢,实木地板上还有他们昨天联排留下的划痕,但一切都不同了,灯光起,于是在舞台上看不清下面的观众席,只能看到自己,只能听到自己。

歌声像无数绚烂的碎片一样,四散着从头脑滑到唇齿以外。铁质的楼梯和长长的滑梯,鲜红的裙子和牛仔黑裤子,音乐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,那种迷朦以外的真诚、爱情以外的真挚、明亮以外的黑暗也铺面卷来。他们,他们,目光可及的舞台灯光下,是他们。

阿云嘎觉得口干舌燥,他的舞蹈动作太多,他的脚踝开始疼起来。但是他依然笑着,灿烂的、像Angel那样笑着。练习的次数太多,所有的台词和动作几乎像条件反射一样,支配着他的肌肉与声带。

灯光一点点暗下去,Angel和Collins的片段配乐响起,他低头看郑云龙。他穿了有跟的鞋子,这时候反而要比郑云龙高一点。他们熟练的对着对方唱出唱段,旋转并且握住对方的手。一束镝灯的光线从舞台上打下来,明亮而幽深的。

红裙子和套头衫、蓝绿色的眼影和假眼线、毛线帽和黑框眼镜。

汗水从演出服里溢出来,阿云嘎的脸上全是汗水。他站在舞台上,用Angel的笑容看着Collins。笑容一点点逝去,光影慢慢变暗,他听到郑云龙的用Collins的躯体呼吸着,唱着爱情的歌。阿云嘎的嘴角慢慢地往下,他站在高高的木头桌子上,慢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。

他们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程,Collins在灯光下对他微笑,接着,Collins的目光又慢慢褪去,眼神里流转过明亮的舞台光线,郑云龙抬着头对着他笑。

然后郑云龙低下头,不假思索地亲吻了阿云嘎的嘴唇——

几乎与此同时,台下爆发出无数的尖叫和哨声。但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知觉——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彼此。唇齿相贴,他们的心跳剧烈地跳动着,舞台光渐渐变黑,他们分开了一点。阿云嘎大声喘息着,从黑暗的舞台上悄无声息地跳下去。郑云龙拉着他的手,寻着暗场的灯光,往后台走去。然后他们两人颓然地靠在后台的椅子里,脸上全是汗。四周是一片嘈杂,他们各自喘着气,都说不出话来。

阿云嘎知道,他们亲吻彼此的时候,台下坐着他的女友,台上站着郑云龙的女友。而他们、他们——

阿云嘎平静又背德地想着。我们,就是我们。

 

 

那天演出的气氛很好,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狂欢一样的境遇。但是阿云嘎的脚肿了,他只能一瘸一拐的靠在后台,看着自己的同学又笑又闹。脱离舞台的角色后,他几乎不敢多看郑云龙一眼。那种戏剧以外的真实让他觉得瞠目结舌,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谢幕过后,观众渐渐散去,大家开始收提议着出去吃饭。就在这个时候,阿云嘎接到了女朋友打来的电话。

“嘎子。”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也很兴奋,“你今天演的真好……”后面还接着很多琐碎的话,但是他听不清楚了,他精神恍惚地看着后台里一片纷乱,看着郑云龙靠在女朋友身边,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“嘎子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高了起来,“你怎么啦?”

阿云嘎总算回过神来,答应道:“没有,我太累了。”他一边潦草地用卸妆巾卸妆,然后说,“我今天脚肿了。”

电话那头的女朋友很担心,但阿云嘎只是敷衍过去,很快就挂掉了电话。他低头把用完的卸妆巾丢进垃圾桶,然后打算回寝室。他走的时候同学还叫他:“嘎子,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夜宵啊?”

阿云嘎站在演出室门口,灯光明灭,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。阿云嘎的目光滑过郑云龙和女朋友交叠在一起的手,然后又很快挪开了目光,他轻轻地说:“你们去吃吧,我先回去洗澡了。”

然后阿云嘎就一个人走掉了。

 

阿云嘎洗完澡回到寝室。宿舍里其他几个人都出去吃宵夜了,只有他一个人,静悄悄的。下午打开的窗户没有关,夏夜的晚风把宿舍的蓝色窗帘吹的飘摇起来,温柔的回荡在床边。阿云嘎把澡筐塞进柜子里。他的脚踝还肿着,有点疼。他想到郑云龙前几天给他买了云南白药,就蹲下去,从郑云龙的书桌抽屉里把那罐崭新的药拆开,喷在脚踝上。

他这时候觉得很累。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那种鲜明的情绪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头脑。在心底里,阿云嘎知道,这种无限浸没的表演方式,是他神经衰弱的来源。他慢慢抬起头,郑云龙的床就在他的脑袋顶上。那上面是一堆胡乱裹在一起的被子——郑云龙大学之前从来没有住过校,四年里叠被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。

或许是夏夜的风太温柔,或许是他的情绪太脆弱。阿云嘎鬼使神差地爬到了郑云龙床上去,这几年他无数次爬到过这张床上,但是从来没有这一次这么紧张。他像做贼一样裹着郑云龙的被子,上面画着滑稽的山寨机器猫。阿云嘎犹豫着,伸出手去攥紧那床被子。蓝色的机器猫透过布料,对他发出一个疑惑的质疑表情。

阿云嘎喃喃地说:“我不是故意的——”

他慢慢地躺下去,枕着郑云龙的枕头,裹着郑云龙的被子。厚厚的棉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,被窝里还有郑云龙残余的气息。那种淡淡的、熟悉的气味包裹着阿云嘎。他把脸埋在被子里,无声地颤抖起来,然后把一大团被子角塞进嘴里,止住他快要冲出口的哭声。

阿云嘎哽咽着。他裹在郑云龙的被子里,在四下无人的寝室里,自言自语道:“我不是故意要喜欢你的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的眼泪又从嘴角滑下来。



 

 









故事里面写的北舞打群架的故事是真的啦——但真实的故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,跟大龙嘎子无关~

哎,写到最后我真的要大喊一声,我好想喝魏公村的那家厝内小眷村啊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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